神凰

Complement each other (上部完结)GGAD 呼啸山庄 AU

呼啸山庄AU

       这一篇我打算分上下两部,上部剧情在这里结束,总字数16000+,下部不定时更新,已经看过前面部分的朋友们可以直接拉到最下面。

       重发一下,我发现我怎么这么多错字。

       

提前预警

       因为是呼啸山庄AU,所以情节大体会按照《呼啸山庄》来,两个人谁都没有要统治世界之类的志向,会有原创人物,题目可以理解为相辅相成,彼此圆满,彼此成就都可以,人物ooc,描写渣什么的请见谅,不定期更新。



      我到达纽迦蒙德时天已经被厚重的云所笼罩,荒野的寒风让我吃尽了苦头,因此当我终于跨下马,在门边看见我那位金发的房东时,心情的愉悦是他那不耐烦的表情也打消不了的。

       “下午好,格林德沃先生,”我揉了揉冻得发红的手说道,暗自希望他能表现的比我第一次来拜访时客气点“很抱歉我又来叩扰了,但毕竟我租下了霍格沃兹,“我干笑两声“我们总要对自己的房东客气些,对不对?”

        “得了,格朗先生,这话你第一天就说过了,”他用一种带有讽刺的圆滑语调说道,再次流露出我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察觉到的不耐烦的态度“进来吧."

       最后这声“进来吧”几乎是从嗓子眼里逼出来的,但我此时过于渴望窗子里透出的橘红色的温暖火光,所以来不及考虑自己选择的这个消磨时间的法子是否正确,就紧跟着他身后进了屋。

       接下来在起居室里度过的两个小时实在不算愉快,我尽力的想向格林德沃展示一下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学识,但令人沮丧的是他在学术上惊人的广博,到最后他简直是在把我当跳梁小丑看待了。我在得到了一直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的管家罗齐尔小姐的一声嘲笑后,只好尽力把话题引向我还能控制的领域。

       “您看,格林德沃先生,像您这样一位绅士,为什么直到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还不结婚呢?”我怀着极大的兴趣问道“要我说,就是罗齐尔小姐,也是一位少见的美人啊。”

       我的这句俏皮话并没有达到我所欲期的效果——两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接着格林德沃嘴角扬了起来——蓝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却还是冷的。“怎么说呢,”他漫不经心地说道,低头把玩着茶杯“显然你也意识到了,我需要一位和我一样富有智慧和才华的伴侣。”

        罗齐尔小姐一下子握紧了她茶杯的把手,紧接着,她令人莫名其妙地狠狠瞪了我一眼。格林德沃没有理会她,而是指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的鹅毛大雪,怀着一种明显的恶意说“看来您今晚必须冒雪回去了,格朗先生。”

        “什么!"我扭头看了看窗外积得厚厚的雪,一下子惊叫起来,为他这明显是转移话题的无理要求感到震惊,“您不能让我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跨越整个庄园!难道我不能在这里留宿一晚上吗?”

         "我可没有空余的房间给你住,"他冷冷的答道,我终于后知后觉到我刚才的那个问题倒霉地触动了他的底线,“要是你不想回去,就只能住马棚了。”他说罢就站起来,径自丢下我上楼去了。

         我为他这喜怒无常的脾气弄得十分愤怒,又为我可能真的要在他说的两个之间做出一个选择而惊慌,连忙转向罗齐尔小姐。”他是开玩笑的,对吧?这怎么也不可能连间住的屋子也没有啊!”

      “您说的对,先生,书房还有张床呢,我家主人平时也不睡在那儿。”她的眸子里闪着某种恶意的光“我这就带您去。”

       我在她的引领下走上楼梯,她摇动的裙摆和手里忽明忽灭的烛光晃乱了我的思绪。“这显然有诈”我暗自思索到“她看上去为我刚才那个倒霉的话题愤恨在心,但我现在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现在我独自一人在这间整洁的书房里了,这地方看起来很舒适,显然格林德沃是常在这间屋子里的。我一边为他丰富的藏书量而惊叹,一边从中抽了一本看上去很是有些年头的莎士比亚的诗选来读。我只轻轻地一翻,泛黄的书页就一下子散开,露出一张同样泛黄,但显然经过精心保存的信纸来:

        

       阿尔

        我能否将你比作夏日
        你更可爱也更温婉
        粗暴的风摇落五月的嫩蕾
        夏天的赁期也太过短暂

       上天的眼有时太灼热
       他的金颜常变得暗淡
       有时美丽的东西在美中凋零
       被机缘或自然的更迭所削减

       但你的长夏永不褪色
       不会失去你的芳华
       死神无法吹嘘你游荡于他的阴影

       在这不朽的诗句里你与时共存
       只要人类还在呼吸,眼睛还能看到
       这诗句将永存,赋予你生命


       我相信你明白

                                      盖勒特

        “这是格林德沃写的,”我此时的惊讶简直比之前格林德沃无理的要求我时更甚,“很美的情诗,也很浪漫的表白,我很难想象一个年轻的格林德沃会有这样的举动,阿尔,这听起来并不太像女人的名字,不过也说不定,也许这是出自情侣之间的某个甜蜜的爱称。可它为什么被夹在这儿?是没送出去,还是它又以某种方式回到了格林德沃手中?”我意识到我今天大概很难获得答案,明天大概也不能,格林德沃恐怕不会对我动了他的书感到满意。再加上我已极度困倦,于是便将信与书一并放回书架,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那夜我睡得极不安稳,我时而梦到格林德沃对我发出刺耳的冷笑,时而有梦到他坐在椅子上,仔细地将信折好放进信封中,时而又梦见他一个人站在纽迦蒙德门前,向着霍格沃兹的方向眺望。这样一闪而逝的片段在我脑海中不断浮现又消散,直到我猛的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可紧接着,我又受了一次惊吓——一个红发的男人正透过窗户注视着我。

       “你是什么人,”我惊恐地问道,确信自己从未见过他,然后我猛然从刚才还沉浸在梦中的状态脱离出来,意识到这里是二楼,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直接站在外面让我直接看到他的。

       那男人没有回话,在这样的黑夜中他的影像模糊不清,但我仍然能感受他忧郁的目光仍环视着屋内。

       我被这幽灵惊得大叫起来,以至于同样睡在二楼的格林德沃被我惊醒,我听见他恼火的诅咒了一声,然后紧接着传来他的脚步声。

       奇怪的是那红发的幽灵在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消失不见了。等到格林德沃终于穿过走廊,端着蜡烛推开门时,我几乎要以为刚才那一切只是我的幻觉罢了。

       格林德沃只套着睡衣,显然是匆匆赶来的,他的表情展现出极端的暴怒,“谁让你到这来的!谁让你睡在这儿的!”他的表情几乎扭曲,“还有,你刚才又在乱叫些什么?”

       “这不能怪我!”我用比他更高的音量喊回去,为这荒谬的一晚感到不安“是您的管家带我来的!而且我刚才喊叫是因为我见到了一个幽灵!一个男人,红发的,他一听见你声音就不见了!”

       我这句话似乎一瞬间抽去了格林德沃的气力,他一下子跌倒在椅子上,蜡烛从他手中脱落,在桌子上滚了几圈,我一个跨步冲上去将蜡烛立起来,但格林德沃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我只能听清他夹杂在剧烈喘息声中的低语。

       “红发…是你…是你回来了”他一下子站起来来,死死盯住窗户“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格林德沃说不下去了,他死死攥住桌边,即使在微弱的烛火中,我也能看清上面暴起的青筋。他忽然转向我,身子却差点因摇晃而倒下,大吼道“还愣着做什么,滚!滚出去!叫罗齐尔随便给你找间屋子!”

       我被迫服从了这一指令,说实话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但当我走出门去又回头张望了一下时,看见格林德沃不顾刺骨的寒风,把窗户打开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打在他脸上,和只裹着单薄睡衣的身上,但他浑然不觉。在呼啸的寒风中,我仍能听见他近乎绝望的请求。

       “进来呀,阿尔,难道你在躲着我吗?难不成你仍恨我?”他看上去如同精神错乱了一般,不断撕扯着他金色的鬈发,“你不是已经亲口承认了吗?你看不见我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吗?进来呀!”他的脸已冻得惨白,却又因激动而泛起红晕,他最后深吸一口气,双手把住落满雪花的窗框,绝望地低声呢喃了一句什么,就一下子扑到在窗前了。

       

       我当天晚上在旁边的一间小卧室将就了一晚上,罗齐尔小姐看着她主人的背影愤恨地揪住自己的裙摆,把我带到房间时,她嘴唇翕动了几下,但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沉默地离开了屋子。我因为之前的遭遇而辗转难眠,直到钟敲响了两声才迷迷糊糊睡着,却一直没有听见格林德沃回到他自己屋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我下楼时,格林德沃已经坐在楼下了,从他脸上看不出他昨天曾有过那样强烈的情感宣泄,但他显得更加阴沉,冷漠。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阴影处的扶手椅上,像一尊没有生气的大理石雕像,罗齐尔坐在他身边,眼睛却是红的。 
       我经过这一番惊吓后急于回去,于是吃过早饭,胡乱向格林德沃打了个招呼,便跨上马穿过银白色的荒野回到了霍格沃兹。骑马在凛冽的寒风中疾驰,加上之前受到的惊吓使我一回到田庄就发起了高烧,我的医生断定我至少要卧床休息半个月,可到第三天我就感到郁闷无趣了。 
       “该为自己找个乐子,”我暗想到,这几天我从最初的惊吓中缓过来,便细细思考起了有关格林德沃的事“现在我知道了,那位阿尔是位男人,这显然是个爱称,不知为何,这名字让我感到些许熟悉。既然霍格沃兹和纽迦蒙德离得这样近,也许这里的那位管家知道些什么。”

       现在这个故事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于是我打铃,召来了这里的那位女管家。不一会儿,艾琳·布朗太太提着编织篮走了上来,坐在了我床边。

       “你之前说你已经在这里待了二十几年了,布朗太太?”我问道,希望她能给我带来一个有趣的,可以消磨时间的故事.

       “没错,已经整整二十三年了,”她答道“我的主人十六岁时——我指的是已经逝去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先生我就来这里了。”

       “阿不思·邓布利多?”我一下子坐起来“有人叫他阿尔吗?”

       布朗太太一下子警惕起来“哦,有的,不过只有很少数的几个人,这毕竟是个过于亲密的称呼,是不是?”她缓慢地说道。

       “很少数的几个……”我重复道“那么,他和格林德沃先生认识吗?”

       “他们年轻时是很要好的朋友。”她平静的答道。

       “会寄给对方情诗的朋友?”我看到她煞白的脸色,连忙接着说道“别这样惊慌,我之前在纽迦蒙德无意间看到了一封信,而且我还遇到了些有趣的事,深夜里一个男人在窗外注视着屋子,一个留着红色长发的男人,我想就是他吧。”

       “你……你见到他了。”她一下子向我凑近了些,用她那双浅色的眸子注视着我,里面流淌着惊讶与一闪而过的怀念。我看出这是要进入回忆的先兆,于是连忙趁热打铁“这不算什么,布朗太太,在我的家乡,我也曾听说过这种事,我不是爱嚼舌根的人,秘密保存在我这里你大可放心,再说,既然我已经知道”我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就不妨说给我听听?”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手中已经被打断了好几次的针线活,脸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我一瞬间意识到她大概很多年没对人讲起过这事了。

       “好吧。”她最终下定了决心,用一种低沉的语调开始了讲述:

       

       我二十岁之前一直在附近村庄里为人做些零散的农活,直到那一年我在霍格沃兹做管家的姑母随他丈夫离开田庄,临走时向当时田庄的女主人坎德拉·邓布利多推荐我做女佣,我才来到这里。

       霍格沃兹当时就很怪,田庄的男主人珀西瓦尔先生已经去世,而他们的大儿子也就是阿不思在外求学,这里在当时似乎只有我一个女佣,坎德拉夫人,和在附近学校半个月回来一次的她的小儿子阿不福思,其他的都只是做短期的零工,我为此疑心了几天,直到见到了邓布利多夫妇的小女儿——阿利安娜才明白这一切。

       当时我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忽然楼上传来一声小女孩的尖叫。

       先生,请你想象一下我当时的惊慌失措,田庄里可从未有过小女孩。当我急匆匆地奔上楼去时,看见一件永远锁着门的,被我一直以为是杂物间的屋子房门大开着,坎德拉夫人头发凌乱地跌坐在地上,紧紧用双臂禁锢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后来我才知道她就是阿利安娜,正情绪激动地高声尖叫着,我和夫人花了好些功夫才使她安静下来。 

       坎德拉夫人在终于安抚好了阿利安娜之后,筋疲力尽地倒在扶手椅上,顾不得整理好自已凌乱的衣着,便向完全失措的我展开讲述。

       阿利安娜有天生的精神疾病,尽管这种病是间歇性的,但仍然让邓布利多夫妇费尽脑筋,她在平时总是安静的,怯生生的,但一旦发作起来,却又是歇斯底里而又危险的。他们这么多年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生怕阿利安娜会受到来自别人的伤害——尽管在阿利安娜死后此事就成为了附近人们饭后的谈资。

       自从珀西瓦尔先生病逝后,看护阿利安娜的职责就落到坎德拉和他的小儿子身上了。这也是偌大的田庄却几乎无人的原因

       “你姑妈也知道这件事,她帮了我许多忙,她临走时说你是个好姑娘,能帮上我的忙。”她不安地注视着我,紧紧拉住我的手“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尽管这可能会带来危险,但我真的是迫不得已。”

       这不是来自一位田庄女主人的命令,而是来自一个母亲的请求。我可以用离开来拒绝一个命令,但我无法对一位母亲的希冀视而不见。

       我最终反握住了她的手。

       从那以后,我成了保守这个秘密的一份子,然而不幸的是,这份工作没有给我带来危险,却为我的女主人带来了灾祸。一个冬天的夜晚,我们出门去寻找不知何时偷溜出去的阿利安娜,夫人坚持要和我一同寻找,阿利安娜最终在不远的大路上被找到,身体本就不好的夫人却染上了风寒。

       在她临终前几天,她把她的子女都叫来,躺在病榻上,握着她一对子女的手,虽已极度虚弱,但仍用她温柔的目光爱抚着他们。

       她的视线在阿利安娜身上停留的时间更长,也更担忧。为了阿利安娜,她叹了一口气,却让她猛地咳嗽起来。

       阿不福思明白她的担忧,他站起来,握住他小妹妹的手,向坎德拉做出保证。

      “你放心,妈妈,我会永远照顾好安娜,”他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我会永远爱我的妹妹。”

       我不怀疑这一点,他也的确很爱他这位妹妹,他总是尽可能地让阿利安娜心情愉快,他也只有在那时才展现出些安静文雅的样子。但他还太小,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我的女主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她凄然的笑了一笑,只来得及嘱咐他一句“到时候,听你哥哥的话。”就又陷入昏睡中。

       坎德拉没能看见那个冬天结束。

       她的葬礼举行在初春的一个寒冷的早晨,葬礼上终于完成学业,原准备和好友一同旅行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像根大理石柱子一样立在满脸悲痛的阿不福思身边,向远处望了一眼,眼里是掩不住的悲戚。

    

       我完全被这故事吸引住了,急不可耐地想听听接下来的故事,但布朗太太看时钟已敲响了九下,就起了回去睡觉的念头。我好是一番阻劝,才使得她将这故事继续下去:

       阿不思是个文雅的人,先生,见过他的人都这样说。我刚在葬礼上看见他时,尽管他极度悲痛,但仍展示出了良好的自控力。他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将掌心都抠出了血,而没有像阿不福思那样扑倒在地上嚎啕大哭。

       可令我心惊的是,作为一个已经二十岁的成年人,我不能判断出一个比我小三岁的青年那对清澈的蓝眼睛到底流露出他心底的多少悲痛,又是何种悲痛。

       阿不思妥善地处理好了有关葬礼的所有安排,并在葬礼之后拒绝了阿不福思要辍学照顾妹妹的打算。

        “你不能放弃读书。”他 把视线从手中的书上移开,严肃地说“你应该接受教育,没人能剥夺你这种权利。”

        我在内心深处同意他的说法,但遗憾的是,阿不福思并不领情。

        “那你能照顾好阿利安娜吗?”阿不福思暴躁地说,从阿不思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处于这种状态“你根本不爱安娜,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他喘着粗气道“你只把她当做一个精神失常的妹妹,一个并不需要多少能耐就可以照顾,但却要耗费你光阴的麻烦。”他尖锐地指出“你为此而痛苦。”

       “够了!”阿不思手中的书磕到了桌子上,他仍然冷静自若,但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他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不管你怎么想,现在,去完成你的学业才是最重要的,”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到那时,我们才能一起照顾安娜。”

       阿不思真诚的语气没能打动阿不福思,但他也没能左右得了阿不思的决定。最终他一步三回头地回到了学校,并且每半个月风雨无阻的回到田庄来。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觉得阿不福思实在是错怪了阿不思,他做的非常出色,在阿利安娜发作时冷静地控制了局面,对我也非常友好。

       但这友好之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冷淡和疏离。他对谁都客客气气,冷静自持,但我发觉即使我们共享着阿利安娜这个巨大的秘密,我也并不了解他,我们的交集只限于阿利安娜。

       平日里他经常到阿利安娜屋子里去,但并不待很久。一次我接替他为阿利安娜读故事时,看见他站在窗前,双手把着窗框探出身去,入神地盯着初春迷人的景色,盯着飞过天空的燕子,露出向往而又迷惘的神色。

       窗外明媚的春光和阴暗的屋内形成这样鲜明的对比,给予我一种荒谬的错觉,仿佛他下一刻就要融入这明艳的景色中消失不见。

       这错觉使我不自觉搂紧了怀中的阿利安娜,手中的书都掉在了地板上,她抬起头好奇的望着我。阿不思被这声音惊醒,以一种悲悯的神色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似乎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但最终他关紧了窗子,并在这样好的天气里拉上厚重的窗帘。

       他注视着阿利安娜对他稚气的笑容,带着某种近乎绝望的神色跪下来,把脸紧紧地贴在阿利安娜的脸上。沉重的压抑感瞬间包围了他。我的视线在他脸上游移,好一会我才发觉我是在寻找泪痕,令我庆幸的是尽管他的睫毛不断眨动,但最终他表现的远比我想象的坚强得多。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窗边未被窗帘遮住的一缕光线,照在他紧闭的眼睛上。

       

       我原本以为我们的生活会就这样平静而无波澜的过下去,也许会很无趣,但至少安稳没有差错。

       然而夏天到了。

       一个明媚的夏日清晨,天气暖和的很,原野终于不再弥漫着阴冷的薄雾。我的主人骑马经过路旁颜色驳杂的野花,穿过原野到离这里十几里远的纽迦蒙德去拜访巴希达·巴沙特——一位和蔼的夫人,她很喜欢阿不思。

       让我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临近中午时回来,直到夜色即将吞没最后一抹红霞。我才在昏暗中看见他策马疾行在路上,身后带起一片片尘土。他一跨下马,就以一种明显与我无关的愉悦语调高声问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艾琳?你要着凉的。”   

       “为了等您,先生。”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我过去未曾见到的活力。“您怎么这么晚回来,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我在纽迦蒙德遇到了巴沙特夫人的侄孙,盖勒特·格林德沃,”他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 ,我有些惊异于这个对我来说有点陌生的阿不思。“他是个聪明可爱的年轻人,我们很谈得来。”

        年轻人!我暗自为他的语气和称呼发笑。他自己也同样年轻的很呢!但这也许是件好事,对于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他有时有些过于沉闷了

       “这可真不错,不过,您要去看看阿利安娜小姐吗?她今天找了您好几次呢。”

       我这句普通的问话在他身上取得了肉眼可见的效果。他脸上愉快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蓝眼睛里那种明亮的光熄灭了,肩膀塌了下来,整个人刚才散发出的一点属于青年人的活力仿佛是我的错觉,他又变回了之前那个沉静,内敛的人,但似乎又有些我所说不出的变化。

       “当然,我应该,我应该去看看她”他转过身去,上楼时脚步声显得很沉闷

     我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门外,天已经完全黑了。

       自那以后,阿不思几乎天天到纽迦蒙德去,一待就是一天,即便不去也要托人送信,他的那位密友也积极地给予他回信。直到他收到的回信堆满了整个抽屉,终于在一个晚上,我为这件事和他进行了激烈的争吵。

       “您不能总是这样,先生,”我情绪激动地说“您天天都去纽迦蒙德,一去就是一天,阿利安娜怎么办?若是她在您不在时发病我一个人怎么控制得了她?”

        阿不思抿紧了嘴唇,眉头皱了起来。“或许我可以让他到这来,”他试探性地问道。

        “您真是昏了头了,让他到这来,然后发现阿利安娜的秘密?”我生气地嚷了起来“您若是再和他这样密切地来往,早晚要被他察觉,夫人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我提到坎德拉一定是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他长叹了一口气,抽出一张羊皮纸,蘸了蘸墨水,开始写给格林德沃的信。

       烛光似乎是摇晃了几下,但并没有熄灭。


       唉,先生。我想这整个故事一定向你塑造了一个无理蛮横的女佣形象,我的确有些脾气急躁。但是在那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一个,不,或许更准确的说是几个秘密的见证者。阿不思是个温和的人,我们又保守着阿利安娜这个共同的秘密,所以我不用担心他会介意我某些无理但并非完全错误的话会惹怒他。

       而格林德沃,尽管他不好相处,但他在某些方面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人,也就是说,他不怎么在意别人的,更准确的说是在他看来并不重要的人的看法。而且在这偏僻的原野上,几乎是只有我熟知他们的一切,这使得我成为了一个他们共同的倾诉者,我以一个局外人的奇特身份见证了整个故事,并且有幸可以在今天为您讲述。

       讲了这番离题的话后,布朗太太平息了一会心情,一边把她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出现失误了的针线活改正过来,一边继续她的讲述。

       信寄了出去,阿不思也两天没有到纽迦蒙德去,但在第三天中午,沉寂了两天的大门忽然被叩响了。

        “怎么回事?”阿不思惊讶地问,“阿不福思不该在这时回来。”

        门再次被叩响,这回显得急促了许多,透出一股明显的不耐烦意味。

        “哦,天哪。”阿不思一下子站了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我想我知道是谁了。”他快速的穿过门厅奔向门口,猛地把门拉开。声音里透出惊喜的意味,“你来了,盖勒特。”

        “是啊,”一个声音答到“既然你不方便去,那就只好我自己来了。”接着,声音的主人——一个英俊的金发年轻人走进来。

        您见过他,先生,不过年轻时的格林德沃远没有现在这么阴沉,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捉摸,他打趣口吻下流露出来的,确实是如他蓝色眸子里一样的喜悦。在阿不思转身时他满怀兴趣地打量着周围,这种探究的视线让我不可避免地感到不悦。但当他穿过走廊,在扶手椅里坐定时,他略显张扬但又快乐的语气让我不禁疑心我是在多虑。

        “我真高兴再看见你,阿尔(他对我主人的称呼未免让我觉得太亲密了些)真不敢相信才过了两天。”他——在我看来——有些放肆地直盯着阿不思的眼睛,但阿不思显然并不介意。“我在没见到你的这两天产生些奇妙的念头和灵感,然而”他耸了耸肩膀“没有你在它们都显得毫无意义了。”

        这话显然极大的取悦了我的主人,他愉快地笑了起来,并向他眨了眨眼睛,“现在说也不晚,盖勒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他们就着某本我毫不知晓,但无疑是晦涩难懂的书讨论了起来。我注意到我的主人在这一过程中不自觉地将身体前倾,想要更靠近格林德沃,而后者在意识到这一点时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他们两个进入到一种完全忘我的境界里,我怀疑即便是阿利安娜在此时高声尖叫起来恐怕也无法打扰他们。

        这样的情景便一直持续了下来,格林德沃日日到田庄里来,我不可能将他拒之门外,只好目睹着他们两个越来越亲密。

      “算了,他们两个也不是总待在田庄里,也许不会出什么事。”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而且阿不思和他在一起时,整个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来,谁也没有权利剥夺他仅有的这些乐趣。”

       唉,先生。我就怀着这种心理对他们的种种密切行为视而不见,直到我意识到他们的某些行为已经超过朋友之间的亲密举止时,我已无力阻止了。


       当我发觉到事情的发展有些不对劲时,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半。阿不福思终于从学校回到田庄来,阿不思和他的密友才有机会拥有大半的在外闲逛的时间。

        但阿不福思对格林德沃表现出毫无缘由的厌恶——他大概发觉了什么——我现在确信格林德沃和阿不思之间有些什么。于是他强烈要求我在他们出门时跟在他们身后。阿不思倒是并不在意,但格林德沃对此十分不悦。

       一个暖和的夏日,我们骑马到原野上一条小河旁边去。蔚蓝的天空看不见一丝云彩,阳光在流淌的河面上闪着耀眼的光,我懒洋洋地倚在树上,看见阿不思和格林德沃坐在不远处的草地上,背对着我,不知在低语着些什么。

      格林德沃金色的鬈发在阳光下更加耀眼,他凑近阿不思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一起放声大笑了起来。我走的离他们更近了些,这次听清了他们交谈的内容。

      “这可真有趣,盖勒特。”阿不思喘着气说,笑的有些停不下来。“多荒谬的想法,我们?我们要去哪?”

      “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阿尔。你应该去看看,外面和这里很不一样,你见过工厂吗?有机器,有很多工人聚在一起工作。效率是我们这里的好几倍。”格林德沃侧过身去直视着他,脸上露出极认真的神色,“你不应该留在这里虚度光阴,你是个天才!阿尔。你有我过去在其他人身上未曾见到的,如我一般的聪明才智。”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近乎诱哄,“你应该和我一起,时代在变动,未来是属于我们的。”他的声音里带有某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接着,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将手掌盖在阿不思的手背上,他凑到阿不思耳边低声呢喃了句什么——我猜是句情话。阿不思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脊背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他的耳朵渐渐染上了红色。他紧张地回过头来瞥了我一眼,手动了一下,却没把格林德沃的手拉开。

       “没关系的,阿尔。”现在格林德沃是在紧紧地握着阿不思的手了“别人的看法有什么关系,”他看了我一眼,再次提高了音量——他已毫不在乎我的存在了。”我们的未来决不能被束缚在这一小片原野上,他激动地说,”上帝赋予我们远超常人的智慧,不是让我们把它们运用到每日收租,与佃户打交道,守着自己的财产过日子的!”

       “束缚在这片原野上。”阿不思像呓语一般重复了一遍,他像是一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眼里焕发出想要急切地抓住点什么的希望,他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只顾紧紧反握住格林德沃的手,凑近他的脸,紧紧盯着他问到

      “我们是一样的,对吧?我们都与众不同,我们将要受到人们的拥护,我们有权利,也有义务去共同(他加重了这个词语)改变这一切,这错误的,虚妄的,急待有人去改变的一切!我们本就该这样!”

      “本就该这样!”格林德沃的脸因喜悦而焕发出光彩,他不在满足于十指相握,而是换成紧紧把阿不思搂在怀里,他的胳膊环在阿不思的腰间,阿不思也热烈地回应着他。“我们是一样的,我第一次与你见面时就明白!世上从未如有你我二人这般相像的了。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但你我一定是最相似的那两片!和我一起走吧,阿尔。”

       最后这一句话终于唤醒了阿不思仅存的理智,他把自己挣扎出格林德沃的怀抱,格林德沃对这变故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愣在那里,眼里闪着迷茫的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即将吹起胜利的号角时遭遇敌人的再次来袭。

       “不行,盖尔”我意识到他终于放弃了矜持,把同样亲密的称呼冠在格林德沃头上。他发丝凌乱,眼镜都戴歪了“我很想和你一起,但,”他整个人显出极端的痛苦“但我不能和你走。”

       “为什么?”格林德沃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因激动泛起红晕“你刚才已经答应了,我知道,就在心里!我能感觉到!”他怒气冲冲地问,”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别问了,盖尔。”阿不思恳求道,终于想起我似的看了我一眼“我没法告诉你。”

        格林德沃的脸在那一瞬间扭曲了一下,他英俊的面孔因为愤怒忽然变得粗野而让人陌生了,阿不思被他这样大的反应吓到了,整个人立在一边显得惴惴不安。

       格林德沃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缓和了语气 “好了,既然你不愿意说,我不能强求你”他又变得富有耐心起来,但我相信他还会再寻找合适的时机提起这件事“我们先回去吧,好吗?”

       阿不思沉默地点了点头,我们三人跨上马,向田庄奔去。我因为窥见了一个这样大的秘密而一时说不出话来,阿不思垂着头,似乎为什么事而忧愁不已。而格林德沃在一片沉闷中,望着越来越近的田庄,却露出些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密切观察阿不思,唯恐他真的答应格林德沃的要求。令我心惊的是,我意识到他在平时显得越来越心不在焉。

      很多时候他坐在椅子上,面前的书页散开着,却几个小时都不翻一页,并时不时的望向窗外,直到后来,我才惊觉他其实是在等待格林德沃的到来。

      格林德沃也同样为他的这位同伴而心醉神迷,多少个明媚的下午,我看见他们并排坐在树下,阿不思手里端着书,但他金发的同伴显然更吸引他。格林德沃时不时地做出些情人间的亲昵举动:把手轻轻搭在阿不思的手背上,把胳膊环在阿不思的腰上,把或脑袋倚在阿不思的肩膀上。

       每当这时候,阿不思整个身子都会僵硬起来,脸颊泛起红色,却又会默许格林德沃这小小的放肆。格林德沃就会扬起眉毛,亲吻一下阿不思的脸颊或垂在他脸颊旁的红色的发丝,露出有些孩子气的得意笑容。

       他们有时也会争吵,主要矛盾集中在关于阿不思是否应该离开的问题上。格林德沃最开始为阿不思激烈的态度而惊慌——尽管他未曾明显的表现出来,但我能感觉到,他一直为这样一个天才为他所倾倒而感到快意,为自己能完全掌控阿不思而自得。事实上,他从未料想到自己会遭遇失败,他未想到阿不思会拒绝他,会脱离他的掌控。

       最激烈的一次争吵,阿不思涨红着脸冲他失声叫道“盖尔,难不成只有我和你离开,你才能心满意足?”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你认为这就是我和你在一起的全部意义?你有真正考虑过我吗?”

     “不是这样的,”格林德沃叫到,为自己的隐秘心思被戳中而恼怒不已“我从未这样想过,我从未逼过你!”

    “从未逼过我?”阿不思的脸白了“你难道不清楚……不清楚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不清楚你的行为会在我心中激起多大的波澜?我了解你,盖勒特,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我不能答应你。”他转过身去,又沉默来拒绝着格林德沃——又或许是拒绝着他自己。

       这一次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但格林德沃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转而更温和地表达自己的愿望,这是很有成效的,因为我不止一次地从阿不思注视着阿利安娜的目光中感受到他的动摇,然而我却不知怎样才能说服他。

       唉,说实话,先生,格林德沃在那时并不像现在这样善于隐藏自己的想法。阿不思远比我有智慧,我不相信他没有看到格林德沃对他的爱之中的利用成分,格林德沃在许多年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十六岁时,隐藏在极度自满下的,并不比阿不思少上半分的爱意,也因此,他对阿不思的这种利用,直到阿不思的灵魂归入上帝身边,才真正消散。

       可即便这样,阿不思还是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投入他早已隐约预见到的陷阱中。爱情的蛛网束缚着他,他被爱情冲昏的头脑严重地影响着他的判断。爱情的魔力让他变成瞎子,聋子,屈服于汹涌澎湃的情感,而不愿相信自己的所见所感以及非凡的理性。

       他对格林德沃的迷恋充斥着他的身心与心灵,他在过去从未感受到的幸福感中感到飘飘欲仙了,这种快乐麻痹着他,让他酣睡在美梦中不愿苏醒,对他们之间不公平的付出视而不见。这种毫无缘由,连他自己在那时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迷恋,再后来的十几年中一直不断纠缠着他,像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覆盖在他心上,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才敢在十七岁之后再次正视这份爱意。

       而格林德沃呢?他在那时并不真正理解爱情的含义,爱情像一片朦胧的云雾,他伸手去抓,以为自己理解了爱情的真谛,以为自己牢牢地把阿不思对他炽热的爱意抓在了手里,却不想这轻薄而无实体却又蓬勃的爱,除了不在他手中之外,无处不在,他望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暗自得意,却忽视了那真正紧紧包围着他的,被他所浪掷的爱意。

       当他真正理解了爱,想要敞开整个心灵去接受这份爱时,能给予他这份爱的人却已终日游荡在荒野之上,这是他这些年以来痛苦的根源,他每日望着荒野期盼着他所爱之人的出现,可那在阿不思在世时不断拉扯着他们的爱的锁链,如今却只能紧紧禁锢着他,而不能套住那无实体的幽灵了。

       然而在那一年的夏天,无论是他们二人还是我,都看不到命运之神制造的重重迷雾之下他们不断分离却又不断纠缠的命运。因此,当阿不思在一个天色阴沉的夜晚向我宣布他的决定时,我只能隐隐感受到这个决定会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而没有听到那第一次在他们耳边鸣响的命运的悲钟。


       一天傍晚,我正坐在起居室处理我的针线活。然而那天天气很糟糕,先生,我记得很清楚,外面轰隆隆的雷声将我不断打断,让我的心在烦躁中生出些毫无缘由的不安来。我望向窗外。

       窗外的天空堆积着大块大块墨一般浓厚的乌云,阴沉的如黑夜一般,只有偶尔预示着暴风雨的到来的一道闪电,照亮了在狂风中如在波浪中摇摆的树木。

      门忽然被推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响,阿不思走了进来,姿势有点僵硬。

       他没有为他的来意做任何掩饰, 待他坐定到扶手椅上,又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后,便直直盯着我的眼睛说,

     “艾琳,我决定和盖勒特一起离开了。”

        他又端起了茶杯,但并没有喝,而是抿紧了嘴唇。他整个人似乎也受了这恶劣天气的影响,眉宇之间聚集着乌云,他显得阴沉,甚至有点像格林德沃了。

     “什么?你真的答应格林德沃了?”我叫起来,身边圆桌上的针线盒被我碰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阿利安娜怎么办?”

        他并没有回答,而是俯身帮我捡起了针线盒,我看见他的指尖在颤抖。但当他开口说话时,声音仍然维持着平静。

      “我们打算带她一起走,阿不福思要回学校,只能这样才能保证她的安全。”

        “你告诉他了?你真的告诉格林德沃了?保证她的安全?这怎么可能?若你们将她带走,她恐怕都活不过一个月。”

        我现在是真的又惊又怒了,为阿不思居然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而气恼不已。阿不思整个人像是对我的针线盒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低着头,一遍一遍用手拂过那光滑的盒盖,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有些沉闷的声音传来。

      “我们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我火冒三丈,倏地站了起来“你是终于说出你的真实想法了吗?你觉得阿利安娜拖累了你,你觉得她是你和格林德沃前行道路上的阻碍!”

          我多么渴望阿不思能向我高声叫喊,辩解他从未这样想过,说这只是我荒谬的胡思乱想。然而他终于放下了针线盒,仍然没有抬起头,以一种毫无感情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语调承认到。

       “对,我是。”

        我想我的脸一定是白了。我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尽力想说点什么,但发出的只有些短促的气音和嘶嘶声。

        阿不思终于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我此时明白了他一直低着头的原因。他整个人似乎承受着极大地痛苦,他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俊朗的五官都有些扭曲。他蓝色的眸子里不断地显出挣扎,他紧紧握着椅子的扶手,我能看见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一时间整个大厅都寂静下来,我只能听见木柴在壁炉里不时响起的噼啪声。等到钟声敲过六下,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才终于打破了沉默。我打定主意不去提可怜的阿利安娜的事。

       “那么,阿不思,”我放弃了敬称“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阿不思因为我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吃了一惊,但面色缓和了下来,他把十指交叉在一起,紧盯着自己的指尖,如呓语一般重复着,

     “我究竟爱他什么呢?”

       他这话不像是在问别人,反而更像是在向自己寻求答案。我提醒他道“总该有个理由吧,因为他英俊,因为他聪明?又或是因为他能让你高兴?因为他也爱你?”

       他没有回答,又或是没有听见。一阵不短的沉默,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大理石雕像。火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我却看不透他的心思。

     “我爱他,”他终于开口“不是因为他英俊,聪明或同样爱我。英俊的,聪明的人世上从来不缺少。而爱我的,即便现在只有他一个,未来的日子也不可能会只有他一个。但他是不一样的,独一无二的。”

      “有什么不一样?”我问道“你现在觉得他好,只是因为——正如你自己所说,现在只有他一个。若有朝一日你遇到更好的人,你便不会再这样想了。”

     “不,绝对不会。”他反驳道,脸都红了起来,但眼睛显得更亮了。他凑近我,年轻的面孔在火光下显得更加富有活力。他再开口时,那激动而高亢的音调足以表明他此时所说的全部发自内心。

     “我爱盖勒特,这种情感长久地根植在我心中,虽然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明这种情感,但我能感受到。

        在这世上,必有一个超越你自己的你存在,而现在,他,或者说是我已完全包含在我自身当中。他的到来拾起了我过去破碎而不成形的幻想。

        我在这世间最深重的痛苦,也就是盖勒特的痛苦。他的喜怒哀乐无时不刻不牵动着我的心。当他快乐时,我就能感受到毫无缘由,但确是真正的,最纯粹的快乐。这种快乐不属于我,它属于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灵魂,因此,它必然超越一切外在的快乐而存在。

       我就是他,艾琳,我就是盖勒特·格林德沃!我活着最想念的就是他,如果其余的一切都毁灭了,而唯独他幸存下来,我就将依然活下来,但是如果其余的一切都存在,而他被毁灭了,那么苍穹于我就是一片巨大的虚空,我也将不会成为其间的一部分。因为我在人世间累赘的躯壳虽然还在这,但我的灵魂早已跟随着他升入天堂或沉入地狱,我们永远不会分离,哪怕地狱里的狂飚将我们一次次吹散,我也一定会冲破狂风握住他的手。(1)

       别用这种怀疑的目光注视着我,艾琳。要知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去掉外在不同的皮囊,性格与思想,我们的灵魂是一样的,是用同一种材料,无论它是霜,雪,雨还是火,雷,电制成的。我对他的爱,就如我们脚下永恒的岩石,或许不美丽,或许不愉快,但却是必不可少的。他以及我对他的爱永远,永远在我心里——不是作为一种欢乐,甚至不是作为我心灵的一部分——而是作为我整个自身,也因此,我们是不可分离的。”

       这番强烈的情感宣泄似乎抽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把脸埋在手里,像一个濒临死亡的人一般发出一声哀叹。他红色的长发垂落在脸庞,衬得脸色俞加苍白。

       我被他这一番话惊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正在我努力试图想挣扎着说点什么时,屋外一直被隐藏在狂风的呼啸下的马蹄声终于被我们注意到,并随着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清晰。一道闪电划破深黑色的夜空,我也终于借着这光亮看清来人的一头在夜幕中照样耀眼的金发。 


     那马蹄声终于在门口停下,紧接着伴随着被风几乎吹散的脚步声,大门猛地震荡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阿不思猛地站起来,但阿不福思比他更快——我只来得及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楼梯上一跃而下,紧接着,大门就被猛地拉开了。

       格林德沃正站在门外,脸因为纵马在荒野上驰骋而冻得通红,手举在半空中维持着正要敲门的状态。他看到来人是阿不福思,眉毛一下子纠结在一起,冷淡地说:“我是来问问阿不思准备明天还是后天出发,”他看到阿不福思不可置信的脸色,愉悦地笑了几声,没有得到邀请就径自走了进来。

       “从你这么惊异的脸色来判断,”他以一种怀有明显恶意的圆滑语调说道,“阿不思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

       也许是阿不福思站在门旁被冷风吹拂着的原因,他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猛地摔上门,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这问不速之客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阿不思没有答应你那荒谬的想法,是不是,阿不思?”他对着他哥哥问道。

       阿不思并没有看他,他大步流星的走到格林德沃身边,急切地小声问道,“我不是说过你明天再来吗?而且,”他语气里不可避免地表现出几分责备的意味,“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担心我会反悔?。”

       最后这句话彻底打破了阿不福思所有的幻想,他脸上挂着一种被愚弄了的愤怒,一下子冲过去紧紧攥住他哥哥的手腕,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真的要和他走?你有没有考虑过阿利……”

       他猛地刹住话头,愤怒地瞪着格林德沃,然而格林德沃只是懒洋洋地一摆手,漫不经心地把自己被风吹乱的头发抚平,靠在壁炉旁边说,“阿利安娜吗,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可以带她一块走。”

       阿不福思一下子跌倒在椅子上上,他望着他哥哥,有气无力的呻吟到,“天哪,你疯了,阿不思。你竟然真的告诉了他,还相信了他那套鬼话。你难道不清楚,如果你们真的带上了阿利安娜,用不上一个月她就会因为疏于照顾而死于疾病或意外。而这个人——“

       他又站了起来,近乎控诉地指向格林德沃,他身体投下的阴影使他一瞬间显得很高大”他一点也不会为此而惋惜,只会用花言巧语安慰你一番,然后为你们所谓伟大的成功道路上清除了一个最大阻碍而沾沾自喜。又或者——“他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阿不思一下子高叫起来,”你说什么胡话?”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虽然他们兄弟俩差不多高,但当他逼近阿不福思时显得有气势得多,他几乎是贴着阿不福思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从未这么想过,我从未把我妹妹当成过障碍!”

      极端的愤怒与震惊使他俊美的脸在火光的照映下一下子显得很吓人,但我肯定这其中有被戳中真实想法的惊慌,他的手臂不自觉的动了一下,像是要抓住阿不福思的肩膀,然而下一刻,阿不思从他身边退开,深吸一口气,十指交叉在一起,努力想止住自己指尖的不住颤抖,可格林德沃的加入却让他这种努力彻底变成了徒劳。

       “小子,你不能用所谓的亲情来把你哥哥拴在这片小小的原野之上,”格林德沃无意抑制自己语气里的嘲弄,“你难道不明白,以你哥哥的才能,总有一日会使像阿利安娜这样的人能够接受正确的治疗,而不是连累着其他人一同所在这件狭小的屋子里,这才是我们要解决的更长远的问题!”

      ”够了,盖勒特,你没在帮忙!“阿不思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尖利刺耳,但他们二人谁都没有理会,仍然在这场对弈中仇视地瞪着对方,盘算着如何反驳对方的谬论。

      “我把他拴住?”阿不福思嚷道,脸因激动而涨红,“那你又用什么把他拴住,你所谓的爱情吗?”

        他不顾阿不思煞白的脸色,不管不顾地继续说下去,“你以为我没注意到你那可笑的小伎俩吗,你利用他,你说的全是一派胡言,接受治疗?那也要阿利安娜先活到你那飘渺的希望实现的那一天。而且……”

      我永远也不知道阿不福思究竟想说什么了,因为接下来格林德沃的拳头就重重地落在了他脸上。阿不福思被他打得后退了几步,迅速扶住了墙这才站稳。阿不思震惊地望着格林德沃,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阿不福思冲上去,快速予以回击——尽管他远不如格林德沃强壮。阿不思冲上去想把他们两个拉开,但却只是徒劳。他们三个人一路撕扯到楼梯旁,我站在一旁左右为难。

       就在这时我看见阿利安娜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她身后一扇门开着——阿不福思刚才正陪着她,我想她是被打斗声吸引过来的。阿不思三人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存在,我正想出声提醒,却见她一下子跃下楼梯,或许她是想帮忙,又或许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一瞬间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人们常说起的时间凝固了的感觉。三个人的打斗声,阿利安娜重重踏下楼梯时的脚步声,和我的尖叫声掺杂在一起,刮得我耳膜生疼。而我的眼睛似乎也出了问题,我只看见阿利安娜娇小的身体冲进三人中央,然后我眼前只剩下模糊的色彩扭曲在一起。紧接着阿利安娜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倒在楼梯旁,头上是绽开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她挣扎了两下,就睁着大大的眼睛,再没有了气息。

      我至今也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无意中推搡了她一下,结果她的头正好磕在了楼梯的尖角处,若再偏几寸这便不会发生,可命运有时,有时就是,(布朗太太哽咽了一下)如此捉弄人。

       这突生的变故一下子使厮打着的三个人都停了下来,他们各自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脸上带着呆滞的,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茫然表情。

       空气一下子寂静下来,像是暴风雨即将到来时的那种空气中酝酿着的像是要一瞬间爆发的沉寂。

     阿不福思最先反应过来,他一下子扑倒在阿利安娜已毫无生气的尸体前,发出像是某种野兽濒死时的哀嚎

      "不——“

      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这叫声里的痛彻心扉。这痛苦的哀嚎,突然响起的沉闷的钟声以及屋外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夹杂在一起,震得最铁石心肠的人也要落下泪来。

       然而格林德沃近乎没有心肠,他一下子直立起身子,表情里是掩不住的惊惶,我从他眼里能看到的只有慌乱和无措,而没有半分悲痛与悔恨。阿不思仍然立在那里,像一根僵硬的大理石柱子,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格林德沃,脸上仍带着未褪去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格林德沃脸色惨白地后退了几步,手臂胡乱地挥舞着,然后,出乎我的意料,也出乎阿不思的意料,他一下子转过身,猛地退开大门大步冲了出去,借着漆黑天幕下一闪而过的电光,我看清他在如墨一般浓重的化不开的夜色中跨上了马,也许第一次因为惊惶而没能成功,但当第二道闪电划过时,除了仍跪在阿利安娜尸体旁的阿不福思,我和阿不思都看见一个人影骑着马迅速的向远处奔去,四周的树木在狂风下不断狂舞着枝条,像是地狱里的鬼刹,我看见一棵大树经不住这狂风的打击,轰然倒塌在地。

       大雨倾盆而下,掩住了阿不福思的哀号和格林德沃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评论(11)

热度(93)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